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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悠耀州窑——浅谈耀州窑的艺术特色

    中国陶瓷历史的发展,自上古时期,先民抟土为坯,以火烧之,形成素烧陶器;至汉代,国人取琉璃药之法,发明各色之釉药施以土坯之上,然后烧成明亮的低温釉陶器;东汉时期,更是烧制成功温度达1200℃以上的青釉瓷器,瓷器于此时正式揭开了其辉煌历史的第一篇章;到了唐代,烧造的瓷器不仅具备洁白、质坚两个要素,而且具有“透影性”,即半透明性,这就完全具备了今天国际上通用的“瓷器”的标准,因而促成陶瓷史上一次质的飞跃。此后数百年,名窑叠起,珍瓷辈出,一时间炉火雄烧,瓷业大盛。这其中,耀州窑以其明净青绿的釉色、高超的刻印花装饰工艺,以及丰富多样的器物类型,在我国宏大浩瀚的瓷史之中增绘了浓重的一笔。

    宋代窑场形成官窑民窑之分。官窑所烧瓷器专供宫廷使用,因此不惜成本,极尽精巧细微之能事,所绘纹饰釉色、烧造技术均不外传;而民窑则是服务于民间大众,工匠来自民间,不受任何束缚,其器型和装饰纹样也都取材于民间日常所见所闻,并且由于民窑不像官窑那样只为宫廷烧造,而是面临着市场的激烈竞争,必须不断改进自身烧造技术,各窑之间互相模仿,各取所长,增加新的烧造种类,并不拘泥于单一品种,因此往往能够形成一个庞大的瓷窑体系,比官窑更具鲜活力与生命力。耀州窑便是我国北方最为著名的民窑之一,其窑址以西安以北一百多千米的铜川市黄堡镇为中心,范围包括上店、立地坡、玉华、陈炉及耀县塔坡一带。据《同官县志》记载,古代这里“南北沿河十里,皆其陶冶之地,所谓十里窑场是也”。因此地在宋代辖于耀州,故名耀州窑。该窑创烧于唐,五代成熟,宋代达到鼎盛,金元续烧,止于明中期的15世纪末,有八百多年的连续烧造史。在其最辉煌时期的宋代,耀州窑以其盛产的独具风格的刻花和印花青瓷,成为与定、汝、官、哥、钧五大名窑齐头并驱的北方民窑窑系。

水波纹洗

刻花牡丹纹碟

    上世纪50年代在耀州窑窑址附近发现的宋元丰七年(1084年)所建的德应侯碑记载,耀州窑所烧瓷器“巧如范金,精比琢玉”,“击其声,铿铿如也;视其色,温温如也”。耀窑作为民窑,在晚唐、五代直到宋官窑建立之前曾一度奉命烧造贡瓷,可见其烧造工艺已达精巧绝伦,釉色几近越窑秘色青瓷。这些来自于民间的工匠们能够烧造出如此精美的瓷器,不能不说是耀州窑发展的奇迹。

    第一,富于玻璃质感的橄榄青色釉。

    中国自古以来崇尚玉器,常以玉来象征君子美德,这种以玉喻人的审美意识对中国两千年来制瓷业的发展起着重要作用。唐代茶圣陆羽认为“邢瓷类银,越瓷类玉”,故“邢不如越”,而釉色类玉的越窑青瓷被奉为唐代瓷器的最上品。正是因为这种尚玉的衡量标准,使得在唐代、五代时期烧造黑釉、白釉、青釉、黄釉、花釉、茶叶沫釉、白釉黑彩、白釉褐彩、青釉褐彩、三彩以及素烧器等多种釉色的耀州窑,到了宋代便以烧造青瓷为主,烧造工艺也逐步发展成熟,达到了它的鼎盛时期。耀州窑青瓷的釉色不同与其他北方青瓷窑场所烧的青瓷釉色,它青中泛黄,呈现一种稳定的黄绿色,陶瓷史学家将这种独特的青瓷色命名为橄榄青色,而这种青釉中显黄绿色则成为耀州窑青瓷的特有风格。这种与众不同釉色的成因跟耀州窑的窑炉结构及窑内燃烧温度和烧成气氛有关。耀州窑所采用的是北方最具代表性的“半倒焰式馒头窑”,平面形似马蹄,又称“马蹄窑”,由通风道、窑门、燃烧室、窑床、烟囱五部分组成。耀州窑自宋代开始采用煤作燃料,烧成温度为1280℃?1300℃,烧成气氛为弱还原焰。这样的烧成温度比一般青瓷都高,对以铁着色的青釉色调有所影响,即高温下铁在釉中的比例较高,这对导致釉色显黄也有一定作用,因此,耀州青瓷能呈现出这种晶莹透明、朴拙厚重的黄绿釉色,实为耀瓷一大特色。

    第二,犀利洒脱的刻花和印花工艺。

    耀州青瓷的最大成就即在于它精湛的装饰手法和制作工艺。一般来说瓷器的装饰手法分三大类:一种是在釉中加入各种氧化金属原料,在高温下各种釉色相互熔融、流动而发生奇妙的釉色变化,形成各种釉斑、流纹等效果,起到装饰作用,如钧窑的窑变釉;再一种是利用各种金属作呈色剂直接在素胎上绘画,施釉入窑或是在烧成后的白瓷上填彩经二次烧成的釉上彩,这种装饰手法叫做彩装饰,如磁州窑的白地黑花釉下彩瓷器;第三种即是在泥坯上刻、划、印出各种花纹,再通体施以单纯釉色,利用浮雕式的胎面高低而形成釉色的深浅层次变化起到装饰作用,这叫做胎装饰。耀瓷采用的正是这种朴素的装饰手法。当时宋代的官窑瓷器多注重釉色美,追求器型的古朴典雅,不追求较多的器上装饰,而作为服务于民间大众的民窑瓷器,除讲究适用外,则多在瓷器装饰上下功夫,以符合民间的审美需求。耀州窑的瓷器釉色主要为青绿色,窑工们都来自民间,他们根据耀州窑的自身特征,采用了深受民间大众喜爱的划花、剔花、刻花、印花等胎装饰手法,其中尤以刻花和印花为主。

   耀州窑的刻花纹饰,构图饱满大气,刀法犀利灵锐,走线洒脱豪放,图案层次分明,技法精湛成熟,列宋代我国刻花青瓷之首。它是将单线划花与减地剔花加以结合,先用尖细刀在坯体上垂直划出纹饰,然后再用宽斜刀将花纹外边缘坯土削低,将花纹与背景的层次拉开,显出很强的立体感和空间感,下刀准确,深浅得当,并根据纹饰需要刻意保留行刀痕迹,更添器物的朴拙之感。有的还在纹饰细部用篦排划签加以细线条的梳齿划纹装饰,如花瓣、叶脉、水波等细微之处,排纹按图饰结构走线,方向一致,宽起窄收,齿纹深入淡出,或淡入深行再淡出,统一中富有变化,与泼辣粗犷的斜刀减地形成对比,在整个画面上相互补充。如这件水波纹洗【图1】,纹饰精简概括,以六角形状刻画水波叠起,波纹外轮廓以斜刀减地刻出,刻纹较深,水波边缘以外的梳状齿纹由内向外、由粗渐细,深入浅出,而水波以内的排纹则是淡入深行再淡出,纹印由轻到重再到轻,看似相似之中其实蕴含着细微变化。画面充满了流动感,潇洒自由,如行云流水,信手拈来,毫无丝毫矫饰之感。这种粗中有细、线面结合,强调整体又照顾局部的浅浮雕式创作手法,可以说是耀州窑工匠们的独特创造。在刻好的泥坯上通体施青釉,釉色便随着坯胎的高低起伏而厚薄不同,将花纹显现出来,低凹处釉色深厚,凸突处釉色浅淡,由深入浅晕染开来。具玻璃质感的橄榄釉色与这种刻花技法相得益彰,极好地体现在耀州窑瓷器上,使之成为耀瓷最显著的特征和耀瓷文化的最重要组成部分。

    除此之外,与刻花装饰风格相似的印花工艺,也经过耀州窑民间工匠之手而发展到炉火纯青的地步。北宋中晚期随着生产和经济日益加快,制瓷业也不断创新工艺技法,以使出瓷快,又不致粗陋。印花法是当时大量使用的一种专用模具制瓷方法。此法是用事先制好烧成的刻饰花纹的陶范(印花范为保留一定的吸水能力,在窑内低温区烧成,因此称陶范较之瓷范更为准确)在半湿的泥坯上印出花纹,然后再稍事修琢而成形,此种装饰方法多用于敞口的碗、盘、碟、洗等器物内壁【图2】。耀州瓷印花之精到不在刻花之下,耀窑工匠们制范技艺高超,即使经过多次翻印,花纹仍能相差无几,不乱丝毫。有的器物则采用刻、印结合,因形施饰,充分利用器型自身特点,采用适合的装饰手法,以达到形饰和谐的美感。如这件青釉刻花卉纹双耳瓶【图3】,器型较之玉壶春瓶瘦削挺拔,微撇口,细颈,圆腹,撇足。整个瓶体分三层进行装饰,最上一层是稍加起伏的双耳;中间一层是在双耳以下即瓶颈下部至鼓腹以上刻划四道圈纹,每道圈纹又以双线叠加,最上一圈稍宽,里面刻一圈缠枝纹饰,下面三圈均不刻画纹饰;最下面一层的装饰则是在瓶腹布满菊花纹饰,满而不繁。虽然腹部的花纹稠密,而上半部近乎无纹,但看上去丝毫没有向下垂坠之感,这是因为瓶颈处的双耳弯曲似将瓶体向上提升,而中间的三行圈纹则在上面简单的缠枝纹和下面复杂的菊花纹之间加以调和,使纹饰层次分明,器物看起来稳重匀称。它虽不比汝窑以“玛瑙为釉”烧成的釉色天青,也不似哥窑的“金丝铁线”开片釉纹,更没有钧窑的“入窑一色,出窑万彩”的窑变效果,但耀瓷的这种质朴中不缺创意、豪放中不乏精细的刻印花青瓷则更具一番情韵,突破了雅俗之界线,不仅在民间,宫廷皇室也颇为钟爱耀州瓷器。

    耀瓷的刻印与印花纹饰取材广泛,常见的有折枝的莲花、菊花、牡丹、游鱼、仙鹤、水鸭、婴戏等,都是民间所闻所识,这些纹饰清新活泼,鲜活生动,极具生活趣味。悠闲戏水的野鸭【图4】,顽皮嬉闹的婴孩,清波荡漾的水纹,奔放争艳的牡丹【图5/图6】,曲迳反复的缠枝【图7-1/图7-2】,缜密繁巧的团花,都充分体现了民间匠人们不受任何束缚的自由创作观念和高超的艺术想象力。这便是耀州窑这些民间窑场更具旺盛持久的生命力,而形成庞大民窑体系的原因。它们诞生于民间又服务于民间,几百年炉火不眠,丰富并美化着民间百姓的日常生活。

    第三,丰富多样的民用器物种类和造型。

    从最早的陶制盛器、祭器,到后来专供欣赏把玩的装饰瓷器,陶瓷从它诞生的那天起,就在人们的生活中担当了重要角色。耀州窑作为一座民窑,决定了它所烧造的瓷器必定与人们日常实用密不可分。除了常见的碗、盘、壶、瓶等水器、盛器外,还有一些实用器物,如炉、灯【图8】、枕、盂、罐以及玩具等,服务于庶民百姓日常生活的每一个细微角落。尽管这只是一些小玩意,但是爱美的劳动大众却也要运用自己灵巧的双手和智慧的头脑将它们制作得活泼精巧,趣意横生。如这件花瓣纹烛台【图9】,腰部以上阔口凸鼓,这样可以使蜡烛燃烧时蜡油完全滴落在烛台内部。鼓起胎面上刻画一圈高浮雕式的葵花瓣状纹饰,腰部紧收,再撇足支撑,腰部以下用三道横向圈纹装饰,与上面的竖列花瓣成对比,粗朴中又显灵巧,既美观又实用。盛放调料的小罐【图10】,盖钮用捏塑成形的小狗堆贴而成,既使盖子抓提起来不容易脱手,又让一个普通的小黑罐子顿时活了起来。装香料的瓜棱形小罐子【图11】,肩部刻画一圈由圆圈、竖线和小圆点组成的简单几何纹饰,立刻使器身丰富起来,清新耐看。由此,我们不得不钦佩这些穷苦大众,辛劳的耕作并没有使他们丧失对生活的兴趣,相反,他们更加强烈地热爱生活,更加渴望美化生活,使生活的每个角落都充满了生机与希望。

    岁月悠悠,耀州窑的炉火熊熊燃烧了八百余年,终渐熄灭。如今,我们依然能够遥想当年耀州窑“十里窑场”炉火不眠的壮观与兴盛。今天,当我们看到更新、更先进的制瓷技术得以应用,更时尚、更艺术的瓷器得以出炉,我们不应该忘记,正是因为有了诸如耀州窑这样的民间窑场的工匠们,通过口传身授将这门古老的技艺一代一代沿袭传承下来,并日臻发展完善,才书写了我国陶瓷艺术辉煌灿烂的历史,造就了陶瓷艺术异彩纷呈的今天。我们应该看到,这些产生于几百年前的制瓷技术依然值得今人来研究、探索和继承,我们更应该相信,作为具有悠久历史的陶瓷大国,我们依然能够续写陶瓷艺术更加耀眼瞩目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