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增先与《粒粒皆辛苦》
[画家介绍]方增先(1931— ),浙江兰溪人。1949年考入国立艺术专科学校,毕业后留校任教,1982年调上海美术馆工作。历任浙江美术学院教授、浙江美术家协会副主席、上海画院副院长、上海美术馆馆长、中国美术家协会常务理事等职。方增先初学西画,造型基础坚实,后攻意笔人物画,尝赴敦煌临摹壁画,又钻研陈洪绶、任伯年作品与传统写意花鸟画笔墨技法。所作人物形象神态生动,生活气息浓郁。后期更重笔情墨趣,画风趋于夸张、写意。主要作品有《粒粒皆辛苦》、《说红书》、《母亲》等。是现代浙派人物画代表人物之一。
[作品介绍]《粒粒皆辛苦》(1955年)是方增先的成名之作。作品以墨线为骨,吸收了西洋绘画明暗、块面的手段,描写一位赶着满载丰收稻谷的马车的农民捡拾麦穗时的专注神情,表达了这句妇孺皆知的唐诗喻示的精神。在这幅形简意深的作品中,精到的透视关系、生动传神的老农形象与洗练而讲究的笔墨线条自然地融为一体,饶于泥土芳香,表达了深刻的主题。其后的《说红书》(1964年)、《艳阳天》插图(1975年)无不以对生活的透彻观察对传统的留精去粗,以越来越完美的笔墨技巧,充满生活气息的、有血有肉的形象,表达了那个时代的积极向上的立意。
《中国美术馆》:方先生,您好,在正在举行的“农民?农民”中国美术馆藏品展暨邀请展上,广大观众又见到了您创作于1955年的《粒粒皆辛苦》一画,这幅画当时被称作中国人物画改革的典范之作,我们今天想请您谈一谈当时创作这幅画时的有关情况。
方增先:我1953年从当时的中央美术学院华东分院本科毕业,1954年是研究生,1955年就到了中国画系任教,当时叫彩墨画系。《粒粒皆辛苦》是我到彩墨画系后画的第一张画。这个时候是一种什么样的状态呢?早期的美院是没有分系的,原来在一起都叫绘画系。那时候认为国画、油画与“美术为工农兵服务”这个目的有点距离,对年画、连环画这一类比较重视。1955年有了一些变化,成立了油画系和彩墨画系,就在彩墨画系成立的时候我被分配到那里工作,1957年就在彩墨画系基础上成立了中国画系。
《中国美术馆》:您在这幅画中表现的是农民爱惜粮食的内容,对于这样一个内容的选择,在当时是否受到有关社会事件或背景的影响?
方增先:1955年3月《人民日报》发表了题为《人人都要节约粮食》的社论,全国上下宣传节约粮食。农民对粮食本来就有很深的感情,爱惜粮食是中国农民很朴素的习惯,对小孩子爱惜粮食的教育甚至带有神话的色彩。记得我小时候吃饭,饭粒掉在桌子上,一定是要捡起来吃掉的;如果掉在地上用脚踩着了,大人会说老天是要惩罚你的。
《中国美术馆》:您生活在江南,上学也在南方,为什么选择了北方农民的形象和场景来描绘呢?
方增先:我画这幅画之前,去了敦煌,是1955年上半年去的。我们中央美院华东分院这边有几个人和北京中央美院的刘勃舒、汪士祺、詹建俊,组成一个敦煌考察队,在敦煌临摹了三个月,到夏天就结束了。回来在路上看到了北方农村的状态,也画了不少写生,有风景,也有北方的普通农民。江南农村也有麦子,冬天播种到第二年4月收割,也有农民或是小孩子在地里拾穗的景象。
选择北方,还是从画面考虑的。南方运粮食是用担子挑,北方是用车拉,一个农民去捡起从那么一大车粮食上掉下的一棵麦穗,这样的对比更强烈,主题也更明确。
《中国美术馆》:画面上那个老农的形象有原型吗?
方增先:没有。因为当时在北方画了一些写生,对北方人的印象有了,北方人比南方人的结构清楚。
《中国美术馆》:这幅画在构图上很简洁,人物在画面的视觉中心与远景的马车构成了很经典的“S”形,这种构图是一开始就设计好的,还是经过反复推敲?有什么特别的考虑吗?
方增先:小稿子画过几个,后来定下来就没做什么改动。当时的考虑是手伸出来很重要,要突出出来,减弱观众对身体其他部位的注意,设计蹲下来的动作是合乎常理的,更重要的是要让脚很少地被看见。
《中国美术馆》:您这幅画被认为是当时中国水墨人物画革新的典范之作,是指最早在中国画中的人物画创作上运用了一些素描的方法吗?
方增先:中国人物画从宋元以后逐渐衰落,明代利玛窦、清代郎世宁这批人带入了一些西洋人物画的技巧,但影响不大。所以,清代山水花鸟画比较繁荣,而人物画更加没落。
到了任伯年那时,他用水墨写生,不仅写生花鸟,也画人,有一幅《吴昌硕像》在当时达到了一定的高度,是独一无二的。任伯年着力于研究对象的结构,他的每一笔都与结构的描绘结合紧密。他有一幅《松鼠》,透过松鼠的皮毛,你能看得见内在的肌肉、骨骼,表现得很充分。
所以,我学任伯年主要是为了学习表现结构的能力,一种写实的能力,体会到结构的重要。于是又开始学一些西方的理论,看到伯里曼的《艺用结构学》,对我启发很大,觉得一定要抓住骨骼的特点来表现人物的体积感。我在水墨上学习吴昌硕、任伯年,结构上学伯里曼,总结出了一套以线描为主、明暗为辅的素描方法,并将这种方法用于中国画专业的教学。
我这张画出来后因为宣传得多,首先被人们看到,是最早出现在人们的视线里的一张,所以就影响大一些。虽然尽管减少了很多明暗,但人物的型体、结构和外轮廓还是保留了很多素描的因素,如果用过去画中国古装人物的方法是画不出来这种感觉的。再说,当时也不强调文人画。
从敦煌回来一路上的写生都是用明暗画的,回来后中国画系和油画系就各自成立了。考察期间画的作品在北京的中央美院和我们华东分院搞了两次观摩,两次观摩听到同一种声音,就是画明暗固然好,但是创作要是讲究明暗,中国画不如油画,还是主张明暗少一些。南方对中国文人画和对水墨的情结比较重,思维比较统一在文人画里。当时的国画系像潘天寿等老先生不太讲,大概是在当时的环境下他们觉得自己“过时”了,但是搞西画的老师讲,中西方应该拉开一些距离。我后来画这张画儿还是受到这个地方对文人画的重视的影响。
《中国美术馆》:这张画第一次展览是在什么时候,您还记得吗?
方增先:在展览之前因为杂志上宣传很多,展览是什么时候我就记不清了。最早是在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像报纸那么大的一张画片,可惜我现在找不到了,后来也有一些杂志刊登过,比如解放军画报。
当时学校里有好几张印刷品。1957年的时候我们美院办水印厂,我的印象是当时水印厂刻制的人员都是附中的学生,对笔法的复制都很到位,所以刻印后的效果比荣宝斋好得多。水印的画儿上的题字是潘天寿写的,为了更像真的画儿。在美院外宾接待室也挂了一张,我记得马克西莫夫来的时候,他看到这幅画时说:“你们的中国画可以走向世界。”还有一个前苏联的雕塑家,来给学生讲课的时候,也看到了这幅画,他指着这幅画说:“典型是什么?——这就是典型。”
后来,组织过一批中国的绘画到民主德国展览,其中也有这幅画。在他们的一家主要的美术杂志——相当于我们的《美术》——上登载了这个展览的专辑,这张画做了封面。
《中国美术馆》:在展览中还有您的一幅《说红书》,是画于1964年。时隔9年,这时候有什么变化吗?
方增先:变化很大,第一张基本上不是很成熟。到1957年,潘天寿指导我们国画系,强调重视用线。早些年他也来,但是不常说,也许是因为他们觉得自己已经处于边缘了。
《说红书》运用了文人画的干湿关系,将一些花鸟画的勾勒、皴擦组合在一起,当时在全国美展华东展区展出,很快得到好评。主要是人物画跟水墨结合得比较成熟了,水墨的运用已经比较完整了。我写过一本书《怎样画水墨人物》,1965年、1966年、1967年这三年重版了三次,“文革”当中还有出版,只是将里面的画儿的内容换掉了,文字没有换。
[电话采访及文字整理:朱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