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山明老师的画我是熟悉的,而在创作室里看摊在地上,湿漉漉的如此之大的巨幅作品,是第一次。
那天是朋友汽车限行,临时开车为人代步,不经意去了吴山明老师正创作的“大画室”。在一处军用仓库里正进行着为中国美术馆展览的大创作。因为不是去看展览,也就没有去审美的打算;因为途径闹市,突然转到一处部队用建筑群,环境的对比使我从现实中仿佛闯进了一个没有预知的状况中。
硕大的仓库、简易的布置,地板上搁着历经数月用许多张六尺纸拼接而成的数幅大作品。分别表现有藏民、僧侣、矿工等题材的画作,恢弘的场面使你目不暇接。见到有几分倦意的山明老师,点个头算是寒暄了,使我一头扎进了塞外的风情中去......
没有题跋,没有拓裱和悬挂,因为摊在地板上,可以让我正着看、侧着看、倒着看、蹲着看、摸着看、翻过一角来看,看看墨色的渗透状态,也可站上凳子看。
近察是活泼泼的线条,是纵横交错的墨块,是笔墨的协调与冲撞,是枯湿浓淡,是画家的用笔节奏,还能体会到画家的喘息与激情。铺陈与紧密连绵、纵横跳跃的笔式,更多的像是无形象的笔墨痕迹。然而后退三尺,能见三人五人,退后三丈那是塞外草原,藏民的集会。生活场景,人声鼎沸,生命的激昂自然而然扑面而来。是质朴、从容,自然的聚散与草原的悠然融为一体。
因为那不是定格化了的墙上作品,更像是笔墨的过程,是形象显现的过程,也是艺术生命孕育的过程。那在墨线与墨块的对比混沌中,画家正孕育着他内心的塞外风情。婆娑的身影、欢腾的盛会是画家将他心中的生命状态幻化显现出来的过程,无意间我走近了这个过程。
见我徘徊、徜徉于画幅前,喝了茶的山明老师走过来,看着我......
山明老师的脾气我们都知道,虽大牌却没脾气。你说对了他高兴,你没说对他也不会发火,所以看他询问的眼神,我脱口而出:“我看到了笔墨间似有光芒、耀眼的感觉。那墨迹与白纸间有一种闪烁不确定的‘光’的感觉。”
在山明老师的默许下,我将进入这大画室的那一刻起所有的感觉倾泻出来。“一是看到通透,二是看到光感,其三是在层峦叠嶂处似有佛眼。”
“气势连绵且一气呵成。众生相的静动神采各异,组合疏密有致浑然一体,视千人似为一人;气脉贯通,视千笔万笔似为一笔。笔墨密处如疾风骤雨而舒朗处则如春雨驭风而来,随风而去。笔底烟云氤氲含珠,活泼泼鲜活的生命在这混沌的墨色中逐渐显现。”
“其疏处更显笔触的幻化。水墨淋漓尽致之间更着意于水墨与白纸的关系。将白纸喻为天穹,笔触之处,无论人物、植物、场景似乎都沐浴在晨霭的阳光之中。似有了光芒般的闪烁。层峦叠嶂的宿墨,表现如大地一般粗犷的藏民、如山脊一般坚韧的旷工,凝重的墨块似两汉石刻的拓本,黑白对比,且留存着残片的飞白。疏朗透明处且像儿时折下枝叶戴在头上,透出的阳光那般透明而光影变幻——一下子将凝重与空灵贯穿起来,顾盼妩媚、细风润雨。恰似高山峻岭上环绕的云霭,晦晦明明飘飘冉冉,隐现不定。让峥嵘的高山有了生命与无限的遥想。而这一切皆有赖于笔触与墨迹之间的幻化,有实入虚出的空灵,有将物质世界转化为更空濛的一个理想世界。由画者的信笔由缰却产生了栩栩如生的境像。”
“铺天盖地,纵横交错的笔触在对比中交融,其间透出灵动的空隙。尤其是群像密集与笔墨交集处,笔的飞白自然流露,笔触飞扫间使凝重的墨块透出光芒,使密集的笔触透出空灵,黑白间互相印衬着浓郁的墨块与活泼的空间,使画面有了空气感,这种积墨处的空白我喻之为‘佛眼’。”
这种笔墨迹象不完全相同于传统意义上的笔墨解释,择其一部可见阴阳顿挫、可见干湿浓淡、有迂回曲折、有轻重缓急。笔意连绵中整体看来抽象更多于具体的描绘,洋洋洒洒有点随心所欲。解构了对象自然状态下的笔墨,尽显自由洒脱。这形象化了的笔墨语言又很准确的切入了表现对象的结构、场景、情节与生命本质。那豪迈洒脱的笔墨语汇正像是康巴汉子塞北风情那特有的贴切语言,正像是真实的世界向审美世界转化,是实入的生活体验,以虚出的艺术来表现,是笔墨生命与物质生命融汇一体的审美世界。
因为瞬间的感动让我放肆,词不达意却让我释怀。
这我知道,山明老师数次进出川藏,记写山川灵秀、众生万象,今天得以印证!
在一边导读的山明老师不感怀地说:所表现的世界须尽在腹稿之中,然在白纸上笔笔生发而成。
是啊,此乃胸中丘壑,几人、几十人、近百人的巨幅人物创作,草原的盛会、那大山一般的旷工脊梁、那传说中藏传佛教的睿智与沉静;那神情所表示的坚毅、禅性、岁月的沧桑;那憧憬、应接不暇的美丽,与饱经风霜的历练一一展现在你面前。在不知不觉中,在放大了的笔墨阵势中,在覆天盖地的混沌中,氤氲分合的墨迹中看到了众生从中脱化、显现出来。生命的本质与神采飞扬,向你,向我们走来。
此时,这笔墨的过程似乎有点“虚来实用”的意义了。
那个春天的下午,偶然的机会让我读到了这些意思,好是享受!
(张伟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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