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性的绘画 (戢遐龄)

  凝视,一动不动面对画面,许久。

  离画布几步远,坐在椅子上。我看到画室里的张祖英常态中的凝视。不知在静止中他脑海中流动的思绪,也不知他在审视中如何判断他的画面结构和色彩布局。我看到的是他眼中的专注和游离。我理解,这是一种理性的分析和素养的组合,如同我此时在笔下一样凝聚创作的精神。这就是创作,就是灵魂的探出,把所有感知和情感汇聚的时刻。旁若无物,只有画面,关注着画面的构成和线条的交错。然后,这个色块和那个色块连接,组合成自己崇尚的恒定的“美”。

  毋容置疑,绘画创作是审美情趣的展现,审美情趣是人格追求的表露,语言可以言不由衷,但创作不可能永远自欺欺人,它一定是为人格调的定位和情感理想追求的必然。

  张祖英就是如此严谨的来审视自己的作品,正如他永远不会在生活中潇洒和玩一把一样。他对待艺术就像他对待人生的责任,无法松懈和诙谐。他把艺术看得如同人生一样庄严。人生真的如此庄严吗?多少人付之一笑,玩闹一样的人生和市井文化。每个人都有颗封闭的内心,刀枪不入,只认自己的“理”,张祖英信奉的是活着的“意义”,无论怎样置疑——我们都是人生的过客,是否该轻松的活着,张祖英做不到,他的价值观决定了他的所作所为,他觉得人要活得高尚,要脱离低级趣味。于是他的画面里就蕴含了一种端端正正和浩然的正气。

  他笔下的女人没有妩媚的,端庄有余,《穿灰裙子的女青年》、《白衣少女》、《瑛子》没有取悦的微笑和轻盈的姿态,正的有点超凡脱俗,在这些女人面前你不会想到“性”和轻薄,你看到的是一个自尊自重的女性,一个具有独立思维的女性,你不可能想象张祖英会画出一个百无聊赖的女人,因为他对这样的人生态度不屑一顾。

  《穿灰裙子的女青年》、《白衣少女》、《瑛子》就是这样坦坦荡荡的盯视着你注视的目光,如同张祖英盯视着画面的目光,如此的真诚和执着,于是就会发现那是张祖英的目光,张祖英追求的目光和赞美的——透过眼睛深入心灵的纯正和坦荡。

  他笔下的女性就是这样纯净,实实在在不虚华,你不会想到她们是生活中的二奶或是求慕虚荣的开着豪华跑车的时髦女人,你会觉得她们可能思想锐利,但善解人意,一定在危难中和你同甘共苦,你会在他的笔下读懂他所看重的女人。

  再看看《清风》、《卓玛的世界》、《节日》、《初升的太阳》,一个个淳朴的形象就像雪域高原的清风,凉爽、柔和、纯净,站在她们面前,就像沐浴着洗礼,会从物欲横流的现实中站出来,呼吸着沁人心肺的空气,接受着圣洁的灌输,呼唤着真诚的内心在此沉浸。张祖英就是在一次次的创作中培育着自己的心灵,抑或是在自己的心灵感召下,挥笔生成了这一幅幅作品。

  男人也一样,英雄主义的陈毅,正直的阿米尔,还有忧伤而倔强的流浪艺人,从每幅画里都可以找到他们的精神特质,都能感到这些人物在人生路上顽强而有意义的活着,如同张祖英自己。你不可以想象陈毅是个毫无信仰的人;阿米尔是个市井无赖;也不可能想像流浪艺人具有玩世不恭的秉性。恰恰相反,在张祖英的心里崇尚的是能够为社会奉献、能够恪尽职守、能够百折不回、能够顽强生活的人生品格。似乎没有什么个性,有一种恒定抑或是永恒的东西在闪烁中定位。那是张祖英想要捕捉的一些人的本性和所有人都会具有的一瞬间,善良、美好、真诚的一瞬间,介乎于纯真和神圣之间的人的一种净化的境界。

  就像《创业艰难百战多》、《来自中国的声音——宋美龄在美国众议院的演说》和《胡适》,他们是张祖英英雄主义情结的再现。他喜欢朴实无华的生活,喜欢纯净的人生,但他更渴望建功立业,他无比钦佩这样的人生,他把这些英雄人物再放逐在时代的洪流中,显现出他们的光辉人生的同时来激励自己,并把这份激励繁衍成作品,展现给更多的人。他觉得人要活得高尚,要脱离低级趣味,就要传播正能量,如果你富有,就要给予这个社会,这就是人生的责任和使命。也是张祖英多年为中国油画事业付出的依托所在。

  难道没有当下的生活?难道跟不上现在的社会?张祖英不想夸大任何社会中都存在的冷漠、无聊和无所事事,实在是他坚信人性中美好的东西是任何社会的主流。

  张祖英也许不自知,正像所有从事创作的人不能自己提炼自己的理性一样,因为理性的思维属于另一类人,创作的人从来就是在模糊状态中完成自己的所思、所想和所爱的。而模糊状态是创作者自己情致的抒发。

  于是张祖英在凝思过后动笔之间就会反复的想从作品中拉出一种东西,通过绘画推演出一种精神,怎么富有庄严和稳定。这里冷一点,那里暖一点,压暗这里,提亮那里,使画面更加纯粹。

  绘画就是这样一个领域,无法用千言万语说清一个理念,却能一瞬间使人百感交集,在情感的激荡里自我完成一切的想像,有关正直的向往和理想的追求,还有伤感的流连和奋起的冲动。而绘画的过程正是一个这样进入的过程。张祖英自觉不自觉的就把这些因素给与进他的绘画,只有他给与了其中,他的绘画才会勃出这种蕴含在内的力量。他不愿旁顾,甚至没有时间旁顾,因为只有这些美好的东西可以打动他,并且孜孜以求的表现在他的画面里。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张祖英幸运的生活在这样的群体里,并和他绘画里崇尚的陈毅、阿米尔、穿灰裙子的女青年、瑛子……共生活,他看不到嫉妒、攀比、虚伪和仇恨,除了人性的美就是人性中可以理解的小弱点,他也感不到孰高孰低,孰多孰少,于是心无挂碍的拉着满车负荷的工作拼命的奔跑,他甚至听不到对他的非议,如果听到也会付之一笑,是无肠君子的坦荡,于是他的周围和他的世界既是纷繁紧张,又是祥和宁静。是要感谢上帝给了他一份开阔的襟怀,还是要感谢他自己有份高远的志向,他活得也很纯粹。

  情感和语言是一张网,相互交织与错落,所以无法清楚的切割,而且会有明显的理解误区。人们常说诗即是画,画即是诗,诗情画意。但张祖英的画真的诗情画意吗?《岁月》?《下弦月》?《梦故乡》?《血色长城》?《秦时明月汉时关》?《回声》?《大山巴的诉说》?还是《创业艰难百战多》?《流浪艺人》?……是弥漫着浓浓的诗情,让你的心隐隐作痛。细细想来又非准确,就我以为诗情画意里更多的隐秘着多愁善感,对于张祖英来说从来不会酸溜溜的、摇头晃脑的吟些诗句,诗似乎与他无缘,他的心好像很硬,硬的少有感慨。如果真的有诗情一定是“留取丹青照汗青”“壮士出征裹尸还”一类,超越诗的婉约之上的表明心迹的豪言壮语。其实并非豪言壮语,而是与生俱来的又不断驯化的情愫和境界而已。

  女人的情迷,迷在秀丽与忧郁,男人情迷,迷在博大与苍凉。而张祖英的绘画里就蕴含了这种因素。他会在某个夜晚指着天空对我说:看!那就是《岁月》似的月色。顺着他的所指看去,真的!在喧嚣的尘世之上,清纯的月晕挂在天上,蓝紫色的夜幕阻挡和深远在你的眼前,极目远望只有均匀和神秘的夜色,车流、高楼和世间的纷争乃至功名利禄渐渐从淡出的视线里沉淀,所剩的是纯净和漠寂,无限深邃的天际会呼唤出内心的苍凉,从那里你仿佛可以看到你记忆深处所有的感伤,分不清唐宗宋祖和历史更迭的画面,却综合着你所知的一切历史和生生死死的纠葛,还有对未来与自己人生的迷茫和困惑,悬挂在那,供你沉吟。于是没有诗句,诗句被博大和苍凉掩盖了,而这才是张祖英真正的画境和他硬硬的无言以对的大的伤感。《岁月》是这样,《下弦月》是这样,《秦时明月汉时关》是这样……他心底的苍凉无处不在。这里似乎没有诗,真的没有,只剩下涵盖一切和多思伤怀的苍凉。在张祖英的画前你会想到的就是这样一些恬阔的、无序的、深邃的、无法名状的、冷冷的有关历史、民族和家族的记忆。

  这就是张祖英的文化烙印,是他的天性和附在他生命与绘画里的情感元素。这些本性使他的工作、生活和创作贯穿一致,划出一道清朗的人生轨迹。也就是说看到了张祖英的绘画就看到了张祖英的本性和灵魂,张祖英的绘画是诚实的,中肯的谱写着自己——追求高尚、质朴、顽强、坦荡和活着的意义,并心怀无法言喻和无处不在的苍凉。

  (戢遐龄)

文档来源: 中国美术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