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书力

  韩书力访谈

  采访人:戚明

  采访时间:2008年822

  Q:您是因为什么机缘去了西藏?

  A1973年进藏,为筹备自治区成立十周年成就展,跟随民族宫的杨老师来西藏展览馆工作,杨老师是总体设计,我做插图等工作。去之前对西藏的了解,无非就是从《民族画报》、电影、才旦卓玛的歌声、新闻纪录片这些渠道,这些很不成系统的印象,就让我义无反顾地来了,来了以后又义无反顾地留下了。

  第二次去西藏是为美院毕业创作,画了《邦锦美朵》。那时研究生上两年,我在北京呆了一年,发现自己怎么没有感觉了,我在北京没有在西藏那种亢奋、冲动那种感觉,这个太可怕了。所以我决定回西藏搞毕业创作。我在西藏的时候,翻《民间文学》,看到这个青海藏族的故事,觉得挺有画面感的,挺民间的,另外也比较不时髦,就是善啊、美啊、丑啊,就是劝善的、民间的。

  Q:西藏对您创作有什么影响?

  A:如果让我归纳,我给自己的工作生活大概分了三个阶段。

  1973年到80年代初,包括从美院又回到西藏,当时我的水平各方面都有限,那时国家舆论也都很一致,就是无条件地深入生活,画大量的速写、素描。这是第一个十年。这十年就是沉下去的、在生活中遨游着、比较深入地接触藏族群众、当代老百姓。

  如果说第一个十年还是以毛主席文艺座谈会那种思想作为主要指引,那么第二个十年国家政策比较宽松和多元,经过研究生学习,我是比较自觉的、沉潜到西藏传统文化的层面里。我当时在西藏美协做秘书长,有意识的补课、充电,向西藏传统文化去探究、学习、发掘、整理、研究,然后就汲取、跟自己的创作有关联。第二个十年也比较清楚我今后要走的路、要追求的艺术样式。第二个十年也有机会到法国办展览,眼界相对也开阔一些。第二个十年就好像有两张皮,一是过去学的绘画基础,还包括审美文化、历史文化、内地的宗教文化,二是西藏文化。我的工作基本上就是把两张皮弥合到一张皮上。弥合的好就顺眼一点,缝隙让人家看不到,段落比较自然,不成功呢就生硬、自己也不满意。第二个十年对我来说是关键的,那个时候40岁上下,人的精力各个方面,就是你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

  第三个阶段,是最近这十几二十年,把第二个十年的规划、设计更完善化。作为自己来讲,希望能从里面提炼出、抽离出一些属于自己的语言、符号性的东西、标志性的东西。

  Q:这三个阶段对西藏、对藏族的认识经历了怎样的变化和发展?

  A:我作为一个在这里生活了这么多年的一个异族、异地的这么一个人,我对藏民族的评价是很高的、正面的、积极的。我有我的理由,这不是三言两语、不是遇到什么问题得到帮助那种临时性的、观感性的,而是在这里生活。过去说我们扎根西藏,但其实我们是编织到西藏这张网中,抽都抽不出来。这里面有情感上的、文化归属上的、文化认同上的、还有被接纳和接纳,共同点会更多一些。

  《邦锦梅朵》《猎人占布》是跟西藏文化的一种对接,从西藏文化这条江里开始舀水了,兑入自己的碗里。1983年回到西藏,1984年文联给我派任务,二十年献礼,我就说我带队在全藏区考察藏族民间雕刻,文联老张书记都很支持,我就和一些藏族年轻人到阿里等地,雕刻的范围太大了,包括民间雕刻、寺院雕刻、金银铜雕刻。后来陆陆续续对民间艺术、传统艺术(比如金铜佛)接触的越来越多,有一些心得,但是作为画家来讲,一定要和你这张纸、和你这张布有关联,我觉得这种收获才是实在的。我的目标不是简单承袭西藏传统绘画,我希望这里面还是有我对人生、对当代、对我们触摸不到的中国历史和西藏历史的一些畅想、一些思索,这样的作品如果完全没有哲学、宗教的铺垫是没有看头的。

  Q:不同民族或不同文化背景的画家表现西藏的异同?

  A:民族因素对绘画的影响不是必然的。相反,每个人的教育背景、文化背景反而起更大的作用,比如藏族同志,有的是在民族学院、上海戏剧学院或者中央美术学院开始学画的、开始悟道的,有的是没有读过书的、自悟型的藏族画家、本土的、没有走出过大山的,这种差距是明显的。反过来讲也有在这里土生土长的汉族画家,也有我这样几十年前来的这种外来户。我觉得影响比较大的还是他的教育背景。比如我们有些藏族油画家都有内地受教育背景。他们虽然是藏族,但是对本民族、传统文化、藏族文化的敏感度不如外来户。他可能长时间的耳濡目染,有一定的审美疲劳。但是,我就举我的例子,我第一次到萨迦寺、第一次到白居寺的时候,我看到巨大的曼陀罗墙、巨大的曼陀罗殿,我真的很震撼,震撼的结果就是老想把它游移到自己的创作中,作为一种语言、作为一种载体,老想装入自己的感受,86、87年我就开始画我自己的曼陀罗系列。

  Q:怎样看待内地画家到西藏采风和创作?

  A:就拿我刚才说的,藏族画家有审美疲劳,我们和他们比起来也存在审美疲劳,我们不激动的地方,我们看似寻常的地方,这些外面的画家他们的敏感度、新鲜度要强烈得多、强化得多。艾轩是拿藏族形象、藏族小女孩作为载体,反复的出现在窗前、雪后、屋里屋外,他的画我个人觉得和西藏的现实、现实的西藏关联不大,更多的是他借用这种外壳、再加上怀斯那种很细腻的语言、手段,来表达他自己的一种很细腻的情感,很多情感,准确讲不是藏族人能够有的、更不是藏族小孩有的。陈丹青的《西藏组画》,对我们国家当时的思想环境刚刚透出一丝春的气息、春的温度,他有报春鸟的先知先觉的思想敏感度,艺术上也很淳朴,他不追求简单的外表,追求造型本身传达出来的民族气息、生活气息。他的作品是文化意义上的报春鸟,是时代需要,也是艺术家自己内心一种张扬、标识、呐喊,一种情感的抒发。

文档来源: 99艺术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