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在绘画中——在场·第二届中国油画双年展(2014)

2018-06-20


前 言

1985年的初夏,早年曾在杭州国立艺专学习的弟子到上海探望年迈古稀的吴大羽先生,并受托劝老师不宜嗜睡。吴先生说他要做梦。梦什么?答曰:梦画画。吴先生在石库门老房子二层的庭院里,仰望小窗外的世界。这个世界对于九十高龄的老人来说并不自由,“我跨过无边的人海/登访隐者孔明先生”,这是半个世纪前吴先生自己的诗境,如今的梦中会是怎样呢?从他存世的最后的小画中,我们可以看到吴先生的梦境,看到这位蹉跎一生的老者如幻如真的绘画现场。

  艺术家对于绘画媒介感受世界、感受身体的方式的依赖要比人们的想象深切得多。当世界总是如我们所看到的那般纯然物性的时候,世界本身就失去了吸引力。今天,手机图像的泛滥强化其记录的功用,而这种记录只在物的表象,让世界沦为图像。但绘画的媒介却远不似这般现成,而是作为身体的一部分,手笔合一,心手一体,深入到感受的现场,让人与世界同在,并缓慢地生成而为创造的端倪。那绘画的媒介代表了艺术家的眼睛和身体的运动,及其包含和体验着的种种“意象”。图像时代的绘画往往太多地关注效果的功用和视觉的“盛宴”,而忽略了被历代大师名作所验证的、手笔之下不断地、缓慢地包蕴和组织着的绘画的运思。为了吸引眼球,绘画趋向大型,却掩蔽了画意与运思的真迹。而小型绘画因其现场的记录,因其瞬息的流露,因其日常化的思考,带着历史的烟尘和生命不周的划痕,最能代表艺者运思的底牌,最是那般意象流露的神奇现场,最是那真正的创造者的隐秘在场。

  显然,艺术家感受世界、感受身体的方式决定着绘画“在场”的方式。首先,中国人讲“身”,从来不止于肉身,而是包括了饱含人生况味和存在经验的“身世”。这种“身世”比之“身体”,带着更强的历史印记和生活印记,它将个人生命嵌入某个历史性的现场。正如智者所言:个人是历史的人质。在这样的现场中,生命岁月的“身”的感受附体在画笔之上,身不由己而又万不得已,透射出真正的生命苦斗的内涵,透射出艺者与生活、与创作的隐秘发展着的通道。这种“身”的历史感生动地记录了绘画的历史之场。

  其次,中国人的“体”,也不只是躯体,而是指“有物之本”,我们得以面对和切入现世生活的依据,由此,绘画成为某种生活的“体”,那在日常生活中有所感并得以长久塑造的东西正是这种“体验”。这种有所“体”并被不断地历验着的笔头上的东西,深刻地揭示着艺者与生活的现实内涵、与生的活的契机之间的联系。这种“体”的经验正是生活之场的写照。

  绘画进入现当代,开始以批判的方式进行着。大时代的纠结,生命的困顿,多元个体的诉求,生命哲思的种种追问,让绘画的经典性让位给生命世界的真实性。绘画的进行不仅伴随着上手经验的感受,而且伴随着存疑的思想品质。所有这些都酝酿着新的绘画的突围。中国原就有戏墨的传统,狂草的印记,烙在东方文化的深处。但时至今日,“身”的历史感、“体”的经验面对着前所未有的纠结。 涂鸦与拓新,戏仿与创造,先锋与溯源,生机只在一线。绘画的日课中凝聚着突围者思痕斑驳的现场。

  本届双年展以“在场”为主题,突出中国油画创作的本土特性,强调与中国的册页书简的诗化传统的关联,从历史之场、生活之场、突围之场三个方面,通过邀请艺术家的小型绘画来揭示绘画创造的生机风采。三种“在场”的分类并未绝然划分,却深刻地指向中国当代艺者的“身“之历史性、“体”之个性经验和思痕斑驳的思考与突围,并针对时下市场化、娱乐化所带来的艺术表象化的倾向提出警示,进而深刻地揭示绘画的思想与身体的内涵。参展艺术家的生动的生命故事、生机勃勃的小画表现力、策展人采用的分类与对比的群化和点评的方式,必将构成一个让我们确认和反思当代绘画发展的重要现场。

  孔子有言:祭如在,祭神如神在。祭祀之时,心怀虔诚,神明即在。绘画如若这般心灵的仪典,画笔见证画意的在场。日月如梭,但那灵光一瞬的画意留在匆匆的笔划中,留在现场的写生中,留在千百张的日课积累中。这种留存聚集着历史迁变的能量,化合成生机突破的场域,画意成为某种可见的精神现场。置身这样的现场,我们如在绘画之中。

  许 江

  20147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