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开:我读刘彦湖的印

  评论艺术,其实是阐述一种感觉。而每个人对事物的感觉差异很大,彼此间很难达成大的交集。但通过交流,可以扩大交集,从而增加关切和理解。不然,评论没有意义。

  篆刻是小众艺术。它通过雕刻的篆字对象及钤拓的对象,来述说作者的才学、性情、观念等精神层面的诉求。此中信息复杂,表达也很复杂,不经过长时间有效的学习实践,甚难入其门径。这一点与书法一样,不实践书写,便很难懂得书法。因此篆刻、书法的评论与创作之间会造成很大的隔膜,以至擅创作的不关心评论,评论的看不懂创作。刘彦湖先生深谙此间关系,要我这个平时不写评论的创作者评论他的创作。此固然于我有点难为,但他希望我有一说一,有二说二,要我真言评论。这倒合我的脾性,那就写写看吧。 刘彦湖近几年刻了许多陶质印章。他的这批印章有这么几个特点:一个头大,二刻得深,三有篆字和非篆字的,四篆字的结体独特。

  首先说大,大得有点新奇,也有点离谱。古代的印章以烙马印最巨大,约在7X7公分以内,估计再大了烧红了去烙马,马就吃不消了。建国10周年,傅抱石与关山月合作画了《江山日此多娇》的巨画,如今挂在人民大会堂。傅抱石想在画角上盖一方大印,刻了10公分左右的白文印,但据说最终嫌小没往上盖。刘彦湖的陶印大的15X15公分,不是个例,而是众例。大印一看就惊讶、激动,拿在手上,手感份量与小印不可同日而语。在当今许多艺术都在做大的背景下,印章大型化似也势所必然。但若将之视为创新的门径,则是误区,试想,若一味比大,大至球场也还不是尽头。我也主张印章刻大,但大的局限应以钤拓方便为度。刘彦湖目前的大印在钤印上已经非常麻烦,非技工不能胜任了。

  看了个头,有幸一印捧在手,你就立马被惊喜到了,因为它的印面刻得非常之深,非常有意思。一般深度都在1公分以上,字口垂直,字底铲平,极具工艺感。这与流派印诸家刻法大异,因为几乎所有名家不论用什么刀法,字口都是有倾斜度的,而且字底不铲平,或有意铲得不平。只有汉代铸印和宋铜官印与之相类,但它们是浇铸或盘条工艺使然,与刘彦湖纯刀刻制还是本质不同的。因此,一印在手,感觉甚异,或似儿童玩具,或似模型,若扩大想象,又好似战壕一样。其工艺感十足,而工艺感是一种手工的成就,不经过长年累月操作不能办到。对篆刻传统而言,工艺不能没有,但太有了又不是好事。所谓“生熟”的辩证,其熟即指工艺性,而生则指率性。工艺太强必然板滞,率性过头则粗糙鄙俗。此间调理合适才是艺术手法的要义,而调理是因人而异的。刘彦湖以大份额的工艺性调剂小量的率性,达成一种新奇的平衡,从而建构了他用刀的奇特个性。 此批陶印中还有楷书一类,楷书入印前人偶有尝试,但一般都浅尝辄止。考其原因,楷书字形稳定,形变实在不容易,因而丧失屈曲填密的图案组成要素。要在方寸之地组织画面感,与楷书的相对僵化和不易重组结字的特性,必成一种不可超越的矛盾。刘彦湖目前正在做这种超越的工作,凭他超强的组织意境的能力,他的楷书印已具淳厚的意味。但与我的想象预期,似乎还有路程可走。

  刘彦湖的杰出在篆书入印部分,他的艺术智慧集中表现在印篆造型的重组改造。在篆刻传统中,对印篆的重组改造自有先例。古印中最明显的鸟虫造型;流派印中丁敬的古拙造型;又有邓石如及其一脉的婀娜造型;直至黄牧甫、齐白石的直线造型。以上先贤都为印篆的重组改造作出大小不同的努力。而当代对重组改造已基本形成共识,许多印家也各自有所表现。但工作最努力,效果最另类,风格最强烈,争议最明显的当数刘彦湖。刘彦湖重组改造的资源主要有:古代墓志篆额及汉印篆,现代图案构成,域外广告图形等等。几乎所有可以启发造型的元素对他都有吸引力。而他的长处并非只在于广收博取,更主要的是组合协调的智能和想象力。其中明显的底线把握则是他对篆书基本造型的深刻理解,如果缺失这个环节,便如大厦失去了基石。而在重组改造中,他以几何形为结字的主要构成,以饱满的装饰为组织手段,以古朴和机巧的融合为意境。如此这般,创造了一个与古与今完全无依傍的篆刻形象。当然,这个形象尚未尽善尽美,或者也不必尽善尽美,用时髦的话说,创造的途中风景已经足够美丽。

文档来源: 中国美术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