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留白处

文/曹亦凡

 

  有部电影曾说“人生有很多个十年,但如果刚好是18岁到28岁,那就是一辈子了。”在这与美术馆相处的“一世情缘”中,已过六载。丁亥,戊子,己丑,庚寅,辛卯,壬辰,如今,已是癸巳。

  六载间,作为志愿者,见证了一个神坛的变化。曾经,她是神圣的殿堂,高高在上。现在,她是一位密友,包容了更加广阔的天地。在公共教育部原主任何琳、现任主任徐沛君、杨应时副主任、庞桂馨副主任以及一直陪伴志愿者一路前行的杨兰亭的带领下,美术馆的教育活动正如锦地开展着……

  序

  黑色的陶碗里映出了淡淡的茶绿色。浅浅的色彩,仿佛窗外的一片春意。我正是籍了这春意,展开了这幅二零一三年的手卷。

  不敢妄言,便不敢在纸上留下五色墨迹。中国画讲求留白,那是无需言语却又意味深长的回味与想象。斗胆在这留白处,用细细几笔墨线,淡淡勾勒出些许回忆。

  第一章  盛世和光

  盛世和光——敦煌艺术大展

  许多人一定还记得那年的敦煌大展,那是老志愿者们无法忘记的盛事。戊子年,是在中国美术馆志愿服务的第二年。开年第一展:盛世和光——敦煌艺术大展便是这被称作“中国年”的二零零八年中浓墨重彩的一笔。

  一缕夕阳烧灼着记忆,在这片“春风不度”的沙漠,这即将干涸的月牙泉。

  前世,是否也在这片荒漠,葬了石壁上的莲花?冰冷的石心,断断续续,拨响了古老的曲调……

  我听到树梢上的鸟雀啁啾,空中是梵国净音钟鼓自鸣,我看到潋滟起伏的七宝莲池上,翠绿的荷叶,粉红的荷花。那九品往生的童子坐于其中。池水倒映着九曲回廊、平台楼阁。前殿正中,是佛在讲经说法,听法菩萨分坐于两侧。周围,是伎乐飞天散播香花。依然是这一袭轻纱,飘在空中。胡旋腾踏,琵琶反弹,何等轻盈曼妙的身姿!她们翩然转出了这佛国世界,带着满身令人惊艳的色彩,到了这茫茫大漠。沙漠中的夜,清凉得如水,如影。于白昼,似隔世。她们忘却了曾经的长河落日,大漠孤烟,这凄美寂寥的荒漠。

  依然分不清纱,与沙。任凭她们舞着,任凭那冰冷的石心深处,回荡着遥远的呼唤……

  一阵晚风拂过,那“诸众鸟昼夜六时出雅音”的声响戛然而止,迦陵频伽定格在八功德池上,飞天消退在残壁上。时间侵蚀了它们的色彩,却留下古拙。

  这洞窟里,仍只是一片静寂……

  至今,仍记得复原洞窟的奇美壮丽,仍记得展厅中摩肩接踵的景象,仍记得人们走过,留下的几大本心得,仍记得志愿者朋友们与敦煌研究院的讲解员们带着几十甚至上百观众穿行于各展厅的情景。那是一个冬季的热情,延续在一个春季的随想。

  两个月的展览,六十六万人次的观众流量,是空前,也许是绝后。一次又一次的突破,刷新了一个又一个记录。亲历了第一日的爆棚盛况、第二日、第三日……三月八日的参观高峰……记不清有多少次,为了观众及展品的安全而限制流量了。最后一日,人们竟迟迟不肯离去,在那些洞窟、佛像、画作前,流连忘返。五点。五点五分。五点十五分……有的人拉着我,不停问着问题,有的人拿着纸笔匆匆作着记录。我却不能道尽敦煌艺术的魅力,仅仅希望能为大家开启一扇小小的窗,从这里,探索另一片天地。

  第二章  浓淡相宜

  邓拓捐赠中国古代绘画珍品特展

  一方小小的册页,展开一篇广阔的山水。近处的,是小桥流水人家,远处的,是山峦云海雾霭。单只在这一方小小的,精致的册页,胭脂色或者藏蓝色的眉锦密密地围着画心一圈,周围是上好的绫子、锦缎。文人们在这纸上,挥洒了墨迹斑斑,描写着心中桃源。起笔时,一派山水田园早已成于胸壑,收笔处,几只鸟雀跳跃在兰草丛中。一方朱砂印压在纸角,破解了一片浓浓墨意,更提起了一股东方气质。

  中国绘画不可多言。那言语、意境全然留在笔墨之外。

  为期三个月的展览,在初春带来了一杯清新气息的嫩茶。

  苏轼的《潇湘竹石图》,古着的色调,泛黄的绢,穿越了它背后流离的所有传奇。在人们面前,它便不只是一幅画作,更是一部历史。

  朱耷的花鸟,是一部自传。是哭之,是笑之,随别人去猜想。石罅之间,荷叶之上,鸟鸣声声,只有他自己体悟。他落发为僧,又撕毁了僧服。他不再与人交谈,只在门上留一大字——哑。案几之上,是他笔下一只只大眼望天的禽鸟。佯狂索酒呼青天。天不应。便只留下了一粒粒浓墨瞳子,萧萧然,戚戚然。懂得的人,不言一语,转身离开。不懂的人,指指点点。人至癫狂,才得“道”。人至痴情,方得“魂”。不需要解释。也不要理解。浓淡的墨,顿挫的笔,这笔墨之中皆言语。九转回肠,籍着醉酒巫风,淋漓尽致。孟子问:“颂其诗,读其文,而不知其人,可乎?”笔落而云烟起。称其骨,称其肉,称其心泪血水,全然书家肘腕间的言谈话语。笔墨之间,无所谓癫狂。

  我想,这便是中国文人画的特质吧,不像西画那样的鸿章巨制,只是一个个小小的手卷、册页,约上两三好友把玩一番,别有一番趣味。仿佛独步山林,去探访茅草屋中的朋友,去寺院抚一棵古松。也许雪后的山路上隐约可见人走过的痕迹,也许白云江上,依然有独自垂钓的蓑衣老人……张颠素狂,一点一顿皆是心境。沉寂了是浓墨重彩,悲愤了是飞笔留白。自有那胭脂朱砂,凝脂一顿,只觉荡气回肠,余音不绝。

  此时,只需远远地站着,让观者自己去品味画境,无需解释。

  我怕我们,已被这个世界堵得不懂留白。

  第三章  境外之音

  中世纪的教堂在不远处的海岸,游吟诗人弹奏着曼陀林,找寻隐居修士的住所。包豪斯式的小作坊里,机器咿咿呀呀地唱。

  从浪漫主义到现实主义,跨越百年的时空。

  光谱分析的结果出现在了画布上,一只手可以轻而易举地托起中国城市的地标性建筑。

  那些海外的藏品,展现着六十年代至今的艺术成就。

  艺术家们总喜欢思考。关于现实,理想,社会,与人生。有些是对现实的反思,有些是对历史的回忆,有些是对自然的探索。很多人不理解现代艺术,甚至排斥。也许是源自文化根源的问题。或者,我们可以不去搞明白画家究竟想告诉我们什么,单只是理清时代背景便好。也许那时,我们会从另一个角度理解画面语意。

  话里画外

  笔行于此,陶碗中早已凉却了半盏茶香。

  想说的话太多,删之又删,简之又简,却还是洋洋洒洒几页纸。有时不敢回首,怕那浓浓的春意一时兴起,将我带回到那片大漠,重新开始。

  也许正是这寥寥几笔,串成了六年的点滴。这六年的成长,充实而快乐,在付出的同时收获,乐此不疲。

  我会在这手卷上记下一些。

  回忆。

文档来源: 中国美术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