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五:“苍然皮骨化古梅”

  
古梅(墨梅) 吴昌硕 152x82cm 1914年 中国美术馆藏
    梅花这一题材在整个中国花鸟画科中具有典型的特质,这种特质来自于内涵与形式两个方面。一方面,梅花的诸多自然属性被古代文人所欣赏,在提炼与升华之后,与人的品格相互印证。逐渐成为高士、隐者、文人画家的精神写照,慢慢发展成为情感追求,一直延续到今天。诸如无人自香、凄清孤寒、此花幽独、清气乾坤、疏影暗香等等意趣,既是梅花精神,亦是人格力量的反映。这就使梅花具有典型的象征意义。另一方面,梅花作为花鸟画科中常见的木本花卉,枝干、花朵的造型特征与组合规律经历了历代画家的创造,与中国画的笔墨语言相适应,将中国画独有的形式法则发挥到极致,从而慢慢形成了程式化的笔墨特征。这些既定程式,成为学习花鸟画必备基础,梅花这一题材也演化为理解中国画笔墨规律的典型题材。

  梅花这一题材的沿革是与不同时代的中国画审美特质相联系的。宋人花鸟画,追求对客观物象细致入微地观察与表现。于是就有了杨无咎《四梅图》中,对梅花未开、欲开、盛开、将残四种状态的精道描绘。元代文人画兴起,强调精神境界的净化与高洁。于是就出现了王冕“不要人夸好颜色,只留清气满乾坤”的墨梅经典之作。明清两代,花鸟画由工转写,慢慢转向侧重于主观情感的抒发。形式上从吴门画派的勾点、没骨转向青藤白阳的大写表现,再发展到石涛八大、扬州八家,更为强化个性语言形式。“触目横斜千万朵,赏心只有两三枝。”李方膺的画梅诗中即可看出艺术家对个人体验的强调。清以后以赵之谦、吴昌硕为代表的海派画家,强调以书入画,表现金石趣味。笔力朴厚、奇崛,将阔笔大写意花鸟画发展到登峰造极的地步。而后的齐白石、潘天寿、陈半丁、李苦禅等都是吴昌硕一路大写风格的延续与拓展。从中不难看出,吴昌硕在花鸟画演进中的承接作用。此次展览中的大部分画家都可以说是画梅高手,同一题材的对比与参照,最能够说明风格与风格之间的关联与递进。

  吴昌硕写梅花,传世作品众多,是吴昌硕最为代表性的题材。此图《苍然皮骨化古梅》又是诸多梅花作品中的代表作。通篇来看,体现出书法与绘画的笔意交融与互通。这与人们对吴昌硕绘画的普遍认知是一致的,即以篆籀笔意入画,浑圆苍润。但是要讨论书法与绘画关联与互参,还需具体的细节分析,此幅《苍然皮骨化古梅》提供了很好的范例。首先,从绘画的线质来看,点画、线条产生的古拙、生涩与书法的线条非常接近。吴昌硕的书法以石鼓文见长,笔法单纯。在此幅梅花中,枝干的长线都是中锋用笔,沉着厚重、力透纸背。特别是梅花主干的粗线,先以淡墨湿笔书写,而后用重墨、焦墨复笔提写,如果剥离梅花枝干的具体形象,这些笔线与石鼓文的书写是相通的。历代的梅花作品中,笔法比较丰富,对于花瓣、粗枝、细枝不同质地的线条都会以不同的笔法加以表现,比如说元代王冕的墨梅,就是非常好的例子。但吴昌硕的梅花,强调单纯与统一,就连勾梅花的细线条也是中锋圆笔,与其书法相吻合。其次,从绘画的图式结构来看,书法与绘画的关系也是很密切的。吴昌硕的梅花多选取直立式构图,充分发挥立轴竖构图的天地格局,强调垂直线与横斜线的穿插,这是吴昌硕的构图特点。从梅花形象的概括与的主体结构分析,垂直线与横斜线相交错的基本结构,是主要构成方式。对于艺术形象的处理是体现花鸟画家的语言特质之一。如何实现对典型题材的提炼概括,古人有“疏影暗香,为梅写真;雪后水边,为梅传神”之说,即是对典型形象的概括表现。此图的构图,吴昌硕采用垂直线冲起立势,斜线的交错横破,以下垂枝头迂回收势,大起大合,气局开阔。这种特点,也体现在吴昌硕的行书书写中。在此幅梅花中,从两个角度可加以证明。一方面从吴昌硕行书的单字结构可看出,基本的线条关系也是取垂直与横斜线的穿插变化,弧线连接起到转合的作用,对比题字的书法即可看出这一规律。另一方面,成片行书题字所形成的行气关系与枝干呼应,错落变化也形成横势,产生起与破的关系,书法本身也参与到绘画的构成形式中,而且起到不可或缺的作用。最后,从总的审美内蕴来看,吴昌硕对于书法与绘画有一致的审美追求。强调骨力,追求苍茫古厚、朴拙雄强的内美。无论书法还是绘画,都使观者体验到统一的内在品质。

  吴昌硕的梅花作品就如同一扇门,通过它就可以窥见、就可以进入吴昌硕的绘画天地;通过它就可以深入到传统中国画悠远深邃精神世界之中。

  阴澍雨(博士、中国艺术研究院助理研究员)

文档来源: 中国美术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