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四:“墨痕深处是真红”

  
  吴昌硕 国画  富贵牡丹
  

  

  吴昌硕中晚期之后书画的大写意花卉画浓墨重彩、绚丽异常,晚年诗中有 “墨痕深处是深红”之语,可为他色彩观的注脚,当代学者丁曦元易一字而为“墨痕深处是真红”,以为更能说明其花卉画用色之独到。吴昌硕于191677岁时所画的《牡丹》正是这一绘画色彩观的写照。画作折枝没骨牡丹,以胭脂作牡丹花瓣,浓墨写叶脉,设色中掺入水墨,艳而不俗,生机盎然,为吴昌硕大写意金石绘画的典范之作。中国传统绘画里的墨与色各有其职属,讲求的是 “墨不碍色,色不碍墨”, 在墨未干时忌上色。元代以降的文人画则重水墨,特别是在大写意花卉画中,墨是主角,色只起点缀、陪衬作用。然吴昌硕《牡丹》用色极多,满纸红、绿、赭石,墨倒在其次了。然而细观牡丹花瓣的处理,色中含墨,以墨调色,以色当墨,胭脂红色艳丽却不失沉稳,反使红色在浓墨中更为突出,可谓“墨痕深处是真红”。用大红色调墨是吴昌硕的一大创新,“道人作画笔尽秃,冻燕支调墨一斛”,墨色用量惊人,所以吴昌硕在画中题写道“燕支用尽少钱买”。在用色上,吴昌硕超越了他一直钦佩的青藤、白阳和八大,得意之时曾放言“青藤老人画不出”。

  吴昌硕绘画虽笔墨纵横,直出胸臆,但能“奔放处离不开法度,精微处照顾到气魄”,在设色上也是小心经营,破费心思,自言“事父母色难,作画亦色难”,会根据描绘对象形态的需要随类赋彩,不是一味写意没骨,画牡丹用没骨,菊花、水仙等则是墨笔勾勒;使用红绿对比色时,常以墨石等相杂其中,以为平衡之用。他认为“作画不可太着意于色相之间”,作为一位卖画的文人画家,希望能兼顾文人水墨画的雅与市民审美的俗,而水墨与红色的搭配是最好的选择,所以吴昌硕偏爱红色,相应地梅花、牡丹等红花类题材在他的花卉画中占了很大比例。吴昌硕为使绘画色彩更为古艳厚重,引入印章用色,这是一种很少被用于中国绘画的西洋色彩——西洋红。西洋红在清代主要用于印章用色,乾隆时期的藏书家吴骞在《论印绝句十二首(其十二)》中写道“血染洋红久不消,芝泥方法费深调”,按他的注可知当时人已经知道西洋红优于中国颜色之处:“洋红,出大西洋国,以少许入印色,其红胜丹砂、宝石百倍,日久而愈艳”。吴昌硕在绘画色彩上的另辟蹊径,已经颇似当代艺术家对于材料的探索与实验。

  吴昌硕中年之后书学大篆,连带画法发生改变,为在绘画表现出古拙厚重的金石气,用墨越来越浓重,相对地早期具有前海派风格的色调较为浮浅,压不住重墨,吴昌硕必须要做出改变以适应自己的墨法,前辈赵之谦的金石重彩画风无疑给他以启发。赵之谦开海派画家用金石入画的先例,在用色上比其他海派画家如虚谷、蒲华等大胆得多。徐邦达评赵之谦用色“用鲜艳的色彩来配合放逸的笔法,继承但又超出了陈淳、徐渭以来粗笔花卉的传统”。吴昌硕在赵之谦基础上进一步发展了金石重彩,创出红花墨叶式的画法,深刻影响了陈师曾、齐白石、陈半丁等人。

  吴昌硕近七十岁时为了生计从静谧的苏州迁居繁华热闹的上海。清末的上海是对外通商口岸,贸易发达,商业繁荣,艺术美学偏重展现市民的现实生活,如鲜活生动富有美好寓意的花鸟题材,市民精神寄托需要的神佛题材等等,同时绘画的色彩也明快起来,不像清代主流文人绘画基本水墨、浅绛一统天下。吴昌硕定居上海后,画名日隆,蜚声海内外。八十寿宴时,弟子齐聚,规模盛大,轰动一时。吴昌硕八十二岁时作《牡丹水仙》为自己“笔爵称寿”,以作篆之法作画“如赋洛神如调清平”挥洒自如;以原色设色,色墨相生,水墨淋漓色彩明艳,动人心魄,此时之画已臻于化境。吴昌硕初学画蒲华的告诫他“多画水墨少用颜色”,晚年他开玩笑称如果蒲华尚在,“要给他一点颜色看看”,此时的吴昌硕已完全抛开前海派的旧法,开辟了自己的天地,而二十世纪二十年代的海派也为吴昌硕的个人画风所统驭,一时间大江南北的花卉画无不以吴氏金石大写意为尚。

    戢范(天津美术馆典藏部主任,中央美术学院博士在读)

文档来源: 中国美术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