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思考与探索中前行”关于陈树东近年来油画创作的对话

  陈树东,油画家。1964年生,陕西西安人。曾就读于北京电影学院美术系、中央美术学院油画系研究生班、中央美术学院全国美术院校教师解剖造型高级研修班、中央美术学院油画系材料表现工作室(访问学者)、中央美术学院造型艺术研究所油画高级创作研究班。现为中国人民武装警察部队文艺创作室创作员,国家一级美术师,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中国油画学会理事。作品多次入选国内外重大美展并获奖。曾获第十届全国美展银奖、第十一届全国美展银奖、第三届全国青年美展一等奖、第十届全军文艺新作品奖一等奖等国家级重大奖项,入选“国家重大历史题材美术创作工程”。代表作有《开垦》、《战争系列》、《百万雄师过大江》等。部分作品刊发于《美术》、《中国油画》、《美术观察》等期刊以及《人民日报》、《解放军报》、《大公报》等媒体。60多幅作品被中国美术馆、国家博物馆、中国人民革命军事博物馆、国子监油画艺术馆、江苏省美术馆、湖南省美术馆、深圳市美术馆、台湾台北美术馆、中宣部、中组部、人民大会堂、蒙古国政府等国内外艺术和政府机构收藏。2012年6月,中央美术学院人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贺西林就陈树东近年来的艺术思考和创作实践,与其进行了广泛深入的交谈。

  中央美院教授、博士生导师贺西林在北苑画家采访陈树东

  贺:很高兴看到你近年来在油画创作上取得可喜的成就。成就是显现的,但其背后的思考与探索或许是鲜为人知的,作为乡党和老友,我很想近距离了解你近年来的创作心得,与你分享其中的痛苦和快乐。

  陈:在近年来的创作实践中,我确实有一些思考和探索,这部分融于我的作品,部分存于我的心中,今天就我创作中的相关问题与老友交换意见,很是高兴。

  贺:创作手法和艺术语言是决定画家个人风格的关键,就你近年来的创作而言,有人归之于写实范畴,有人划之于表现行列。而从你的言谈及创作实践看,似乎既未遵循客观写实,亦不趋同纯粹表现,而是行走在写实与表现之间,意在两者之间寻求突破。那么,你是如何权衡两者关系的?换句话说,你希望在两者之间达成怎样的默契,开创怎样的格局?

  陈:我初学画时,大的学术环境,是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艺术占主导地位,创作实践严格遵循写实手法,提倡深入生活,要求画草图,准确表达主题,造型要准确,结构要合理,色彩关系要协调,等等,这种艺术观念和创作手法相当长时期里影响和主导着我的创作。后来,经过不断学习以及出国考察,我开阔了视野,了解到更多更丰富的东西,从而导致了创作方法的改变。以前我的画可以说是写实或偏写实,而当下,我在情感上更贴近表现主义,大多作品的面貌正好与过去相反,即以表现为主。其实我在作画的时候,对写实和表现两者之间的概念,似乎并不太清楚,因此不会特意强调是写实的,还是表现的,我只是想把存在心里的激情,那种感情的东西释放和表达出来。有时候,我觉得客观的写实,很冷静、很理性的写实,不足以完全表达我内心的东西,而表现主义绘画的观念、表现性的手法和语言更贴近我内心的感受,更能抒发我的激情。其实,选择那种绘画语言,运用那种艺术手法,直至最终风格的形成,对我来说都不是刻意为之,而是心绪和情感使然,与我的世界观、人生观、生活态度以及艺术体验是分不开的,这一切的综合,自然而然地会转换成我的艺术语言和绘画形式。

  

  当然,在具体创作中,手法和语言的运用,往往还与表现对象有关。比如我在创作《战争系列》这些大场面的历史题材绘画时,粗放的笔触、斑驳的肌理、浓重的色彩在我看来更适合营造一种凝重、苍凉、悲壮的历史氛围,并产生撼人的力量和气势,我觉得唯有如此才足以表达我对历史的感悟。这时我自然而然地借鉴和吸纳了表现主义的艺术语言,从而使这些作品看上去具有明显的表现性特征。《碛口月夜》是表现性更为强烈的一幅写生作品,画的是陕北窑洞的夜景,画面几乎漆黑一片,完全是心境的表达,语言很纯粹。《村庄》是一幅在甘肃天水附近的写生,画面自由、舒展,阳光灿烂。个别地方直接挤以颜料,强调了一种心绪。写实成份多一些,稍有一点儿表现的味道。《藏族青年》则是一幅非常客观的写生作品,画的是扎嘎那的一位藏民,对象长相标准、英俊,那儿的风景也很美,人往那儿一坐,就觉得是自然中的精灵。画这幅画时,没太多想法,对景写生足已,比较单纯。

  

  总体来看,我近年来的创作,偏表现性的作品多一些,也有部分偏写实的,还有少数比较写实的。再往后发展,我希望我的绘画语言能更纯粹,艺术风格能更统一,在这方面,我将会加大实验和探索的力度。

  贺:可以看出,近年来你对表现主义充满热情。你作品中粗放的笔触、强烈的质感、鲜明的肌理、浓重的色彩以及旨在传达内心体验和对象本质的愿望,与表现主义是一致的。然而,你却拒绝接受表现主义对传统的解构,排斥非理性的荒诞、怪异、狂乱。在我看来,你的创作在整体面貌上更贴近德国表现主义后期新客观社的绘画,以及20世纪80年代兴起的新表现主义绘画,是一种带有强烈表现主义倾向的写实性绘画,从中让我们看到了新表现主义大师基弗、苏丁等人的影子。你曾毫不讳言地说,基弗对你影响不小,的确你与基弗的语言风格很相似。那么,能否简要谈一下你对德国表现主义以及新表现主义艺术的理解,并具体谈一下你近年来的创作,尤其是历史画创作与基弗的关系?

  陈:我刚开始接触表现主义绘画时,第一个感觉就是它与古典绘画不一样,与我以前尊崇的主题性强、重造型结构、讲色彩关系的现实主义绘画也不一样,完全是另外一种路数,画面充溢着激烈的情绪,从中可以感到艺术家内心的涌动和翻腾。这种视觉效果,对我触动极大,让我即刻意识到,这就是我想要的东西。再回过头来,反思以往的创作,越发觉得现实主义绘画冷静、理性的因素太多了,这些东西其实在很大程度上束缚了我的创造性。为什么以往作画,总有一种使不上劲,隔着一层的感觉,仔细琢磨,原因或许就在这里。有了这样的认识,我开始自觉地研究表现主义的艺术语言,并在实践中不断地探索。

  

  我没有完全走表现主义的路子,与我的生活环境有关,与我的思想感情有关。我觉得任何一种艺术语言都在于表达艺术家的思想,你的思想是什么样的,就会出现一种相应表达这种思想的语言,当然,这种语言必须是一种创造性的。在此,我还是强调画家要有积极的生活态度,要有社会责任感。我认为一个画家的创作不能只停留在自我表达的层面,而应上升到人类情感和终极关怀的境界。表现主义绘画那种过于自我、怪异、偏激、狂乱的东西,于我的人生信仰和艺术理念有着潜在冲突,我无法接受这些东西。但表现主义绘画重创新、重情感、重本质的艺术理念以及画面粗放的笔触、强烈的质感、鲜明的肌理、浓重的色彩等这些独特的造型语言则深深地打动了我,使我激动不已。

  我对表现主义、新表现主义绘画的了解主要不是来自理论阐释,而是相关艺术家的创作。你说得很对,我的画从概念上的确更贴近新表现主义,与基弗的画比较合拍。谈到基弗,开始我并不太了解,看到他的历史画,首先是震撼,画面肌理效果显著,表现力极强,透出一种宏大深厚的历史感。基弗的历史画正好与我对历史的兴趣暗合,自此我开始关注这个画家。后来去欧洲考察,在德国、西班牙看到他的原作,对他的认识就更清晰了。基弗是“二战”后起来的一位艺术家,有高度的责任感和强烈的民族自尊意识,胸怀宽阔,对战争有着深刻反思。基弗的绘画重肌理、重结构、重气脉,其作品强大的视觉冲击力不只是语言和技艺的显现,而是他强大精神和人格力量的释放。基弗创作了很多作品,其中有一幅巨型版画,描绘了德意志民族最优秀的思想家,他把这些人的头像置于一个巨大的丛林里,地下有树根,整个画面非常震撼,看后,觉得其形式的宏大与内容的宏大达到了完美的统一。谈到我与基弗的联系,我觉得最重要的是我们在精神层面上的共鸣。当然,在表现形式上也有类似之处,比如都强调画面的结构、肌理、气势等。但与其相比,我的作品可能更注重造型因素和整体意境,风格更为深沉浑厚,某些地方比较含蓄,具有中国人的审美特点。

  

  贺:近年来,不管创作手法和绘画语言如何变化,始终掩盖不住你扎实深厚的写实造型功力。你历史画创作中所蕴含的人生哲理,所浸透的悲壮情怀,构图的秩序感和稳定性,画面坚不可摧的结实感和牢固性,以及震撼人心的气势与力量,无不洋溢着现实主义绘画的光辉。因此,在我看来,你的创作从骨子里仍透出现实主义绘画的品格,犹存列宾、苏里科夫等19世纪俄罗斯写实绘画大师创造的那种史诗般的纪念碑式绘画的风范。近年来,你在创作实践中刻意淡化写实,但无论如何,那是刻骨铭心的往事、挥之不去的记忆。就此,请你谈谈你的想法。

  陈:我认为一位艺术家无论怎样发展,都不能完全抹去以前,彻底割裂过去。我从写实绘画起步,并实践多年,因此,现实主义艺术观、写实绘画手法,在我的创作生涯中,一定留有不可磨灭的印记。艺术史上众多写实绘画大师的作品时而会闪现在我眼前,或予我启示,或给我鼓舞。列宾、苏里科夫史诗性的纪念碑式的绘画,不论在精神情感上,还是在艺术语言上对我的影响都是不言而喻的。但如前所述,写实绘画太过于冷静和理性,在一定程度上束缚了我的创造性。因此,当我埋头创作时,我又试图挥去传统的影子,抹掉过去的痕迹,寻找一种全新的感觉和体验。很矛盾,很纠结。如何面对过去,怎样开创未来?这些问题时常缠绕着我,使我非常苦恼。在近年来的思考和创作实践中,虽然困惑不断,但直觉告诉我,创造性是艺术的灵魂和生命。因此,我总是告诫自己,尊重传统,正视过去,但绝不能囿于此而裹足不前,必须突破和超越,唯有如此,才能走出一条新路子,开创一种新格局。

  

  贺:在我看来,不论是弱化写实,还是强调表现,你的创作理路仍处在写实与表现之间这样的大格局中。或许正是如此,使得你在具体创作中,面对诸如理性与感性、冷静与热烈、严谨与豪放、尺度与自由这些矛盾与冲突时,比别人显得更加得心应手,甚至从容不迫、游刃有余。在你的作品中,让大家看到的是各种关系的平衡、稳定,我认为这正是你的成功经验之所在。当然了,要很好地处理和协调上述关系并非易事,那么,在具体创作中你是如何把握的?

  陈:处于各种错综复杂的关系之中,的确是一件令人头痛和烦恼的事情,但创作过程往往就是这样,从构思到完成,每个环节都不能不考虑各种关系。我的性格既冷静又冲动,作画时,往往会在冷静和热烈的矛盾冲突中,把握一个尺度。每当过分狂放的时候,不知哪儿来一种感觉,让我适当冷静下来,提醒我要注意,不要走向极端。我觉得冷静地把握狂放,才是有价值的,任性的狂放随意性太强,经不起推敲和考验。在历史画创作中,那种浑厚深沉的历史感的抒发,必须是内在的狂放,而非轻狂,激情一定是有节制的释放。这种尺度的把握只有在多次的画、反复的画的过程中才能体验到。就拿《开垦》这幅画说,主旨考虑的是绘画语言,画面结构明确,颜色布排前后呼应,天空景色一气呵成,气脉贯通。其表露出来的东西是概括的、狂放的,表现性特征很强,然而具体画的时候的感觉却是很微妙的,对各种关系的处理也是很细的。为了凸显画面结构,增强厚重感,我特意用了许多粗重的黑线,远观之,表现力极强,效果很好。此外,我还探索了一些补色关系,如众多红旗下面都用了一点儿绿,但这种绿不是纯绿,仅有点儿绿的味道。我想,这种补色一定要控制在低度对比中,稍微有点儿差异即可,不能太过,这样似乎更符合人们的视觉心理。

  

  贺:历史画是你近年来创作的重点,就此,我们可以讨论以下几个问题,即什么是历史画?什么是历史的真实?什么是艺术的真实?以我看,历史画之所以成为历史画,它一定不能背离真实原则,而以什么样的艺术手法和语言反映这种真实,那是艺术家自己的选择。在历史画创作中,历史的真实与艺术的真实是统一的。不论历史的真实,还是艺术的真实,都不应与某种创作手法简单地联系在一起。你从写实走向表现,难道就表明是从历史的真实转移到了艺术的真实吗?那么,除表现主义绘画外,其它形式、其它流派的绘画就缺乏艺术的真实吗?

  陈:我个人认为,历史画并非局限于表现特定的历史瞬间、具体的历史事件和历史人物,同样可以表现一个遥远的传说、一段流逝的记忆,甚至一种历史的情怀。这里就涉及到一个问题,那就是何谓真实?在我看来,历史画创作中,历史的真实不具有亲历性,是一个相对的概念,而情感的真实则是可以体验的。历史画之所以成为历史画,它既不是历史照片的复制,也不是历史文献的图解,而是一种艺术创造,是艺术家以视觉方式对历史的一种自我阐释。比如说我画的《战争系列》,已经完全抛开了具体的历史事件以及人物对象,只是借助一种虚构的历史场景,旨在表现特定环境下人的一种坚强意志与无畏精神。一件成功的历史画,其中一定浸透着艺术家对历史的深刻感悟和真切情怀,艺术创作中的这种真情实感的投入,就是我所理解的艺术的真实。

  艺术的真实,其实说白了就是艺术家的真实,一位在生活中注重体验真情实感的艺术家,他对历史的体验一定是深刻的,创作中情感的投入也一定是真切感人的。比如说我画《攻城》、《百万雄狮过大江》,其中的情感投入主要来自我在部队多年的生活经历,部队那些战士,他们在危机时刻、在灾难面前,所表现出的那种吃苦耐劳、无私无畏的精神和意志,深深地打动了我,在我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若往远想,往大想,这些战士的精神,不就代表了整个民族的精神吗?每每想到这些,我都会激动不已,那么,这种情感自然而然会融入我的历史画创作中。

  

  当然,艺术真实与否,的确不能简单以创作手法和艺术语言而论。我并不是说现实主义等其它流派的绘画缺乏情感投入,不真实,而是说不同艺术手法和绘画语言之于不同人,可能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就毕加索而言,其抽象绘画的视觉冲击力要远远大于具象绘画。《格尔尼卡》是其抽象绘画的代表,画面扭曲状的人、锯齿状的灯泡以及人们惊恐万分的状态,淋漓尽致地表现了战争带给人类的灾难,给人以巨大的震撼力。假如以写实手法创作之,其表现力肯定没有这么强烈。我以前不太喜欢毕加索,看完这幅画后,对其顿生敬意。就我的创作来说,我觉得表现主义艺术手法、表现性绘画语言更适合表达我自己的情感。比如说我画《香烟》,并非刻意表现烟、烟盒的外观,而是想画我以前对烟的那种依赖感,用写实手法画总觉得不过瘾,而用表现手法画感觉很痛快。再比如说画我的同学《玉根》,因为我太熟悉、太了解对象了,其表面的东西于我已经不重要了,稍微有点儿影子即可,我想画的是他给我的深层的印象,在此,表现性语言无疑更具穿透力。

  贺:伦勃朗、维米尔、米勒、柯罗、杜比尼、塞尚、列维坦、苏丁都是你崇拜和景仰的大师。这些艺术家有着不同的审美情趣和绘画风格,伦勃朗绘画的明暗关系基调、维米尔绘画宁静典雅的气质、米勒绘画纯真质朴的情感、柯罗绘画梦幻般的意境、杜比尼绘画昂扬激越的笔触、列维坦绘画意味深长的抒情格调、塞尚绘画雕塑般的质感、苏丁绘画热烈狂放的气息,或许都对你产生过触动。我相信,你从这些大师那里不仅学到了技法,同时获得了灵感。请你结合具体作品谈一下你的人物肖像和风景写生,并简要分析一下这些作品的风格特点。

  

  陈:如你所言,这些大师都是我崇拜过的,曾经在不同时期甚至着迷。崇拜都是一个阶段一个阶段的,这与我的成长过程和人生经历有关系。比如说有一段时间,我就特别崇拜米勒,我从小在农村长大,农村的生活、劳动都是我亲历过的,我了解农民的艰辛。当我看到米勒的画时,就联想到自己小时候拾麦子的情景,有一种情感上的沟通,备感亲切,画中那种自然朴素的情感深深打动了我,所以我就临摹他的《晚钟》、《拾穗者》等。再比如说我高中毕业时,感到前途渺茫,心情非常忧郁,这时看到列维坦的情绪风景画,觉得太符合自己的心境了,尤其是那幅《墓地上的天空》,一下子不知道什么地方打动了我。所以那段时间就特别迷恋列维坦,临摹了不少他的作品。再后来又看到伦勃朗的画,感到其中光线和明暗关系的微妙变化,实在令人不可思议,给我很大的吸引力。至于对塞尚的认识,那是进入画界以后的事情了,以前并不喜欢塞尚,后来喜欢,主要是对他的绘画语言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苏丁的画,以前也不甚了解,在研究表现主义绘画语言的过程中,才逐渐认识到了它的价值。以前我对这些大师的崇拜完全出自一种朴素的情感,这种景仰之情现在依然存在。但时代变了,说话方式变了,审美标准变了,因此表现手法也必然要随之变化。当下,我理性的思考是,我应更多地向当代艺术学习,向当代语言靠拢。

  

  近年来,我人物肖像创作不多,风景写生非常丰富。我觉得风景画创作与历史画不一样,小幅的风景画更随性一些,没太大压力,不那么沉重。语言上也相对灵活和自由一些,有时偏表现,有时又觉得表现性手法不能完全表达我内心的东西,于是就采用了写实手法。比如去西藏,去甘肃藏区,民风淳朴,蓝天白云,干净之极,风景漂亮,这种环境给人的感觉是非常愉悦的,把自然本身摄取下来已经足已表达我的心情了。可见,选择什么样的手法和语言,与表现对象还是有一定关系的。

  我近年来的风景画创作,偏表现性的作品居多,这与我在绘画语言上的探索和追求有关。如《苹果树》,是一幅偏表现性的风景写生,画的是一棵挂满烂熟果子的苹果树,这种苹果好看,但非常难吃,当地老百姓都不摘,任它腐烂掉落。我觉得这棵树的结构充盈饱满,很有张力,色彩感觉也好,所以就画了它。借此我想表达一种情绪,那就是好东西往往带点儿苦涩,太甜并不见得就好,干巴、腐烂,带点儿苦味,更有感觉。《葵花杆》也是一幅风景写生,表现性非常强,画的是一捆堆在一起的向日葵杆,想借此表达点儿什么。干巴了的向日葵杆,被捆在一起,最终将被当成柴火烧掉,似乎体现了一种生命的晚节。其中有点儿干枯的味道,又有点儿生命的气息,还带点儿悲壮的情怀,很多情感交织在里面。

  

  贺:作为具有鲜明西方文化特质的油画艺术,如何在中国文化的土壤中生根发芽、开花结果,如何在中国艺术家的实践中拓展前行、开创格局,使其富有中国特色,是几代中国油画家的艺术情怀和人生理想。但在具体创作实践中,既不乏哗众取宠者,亦不缺标新立异者,而真正于此有建树者屈指可数,林风眠、吴冠中堪称典范和楷模。当下,学界亦见油画“中国风”的提法,并有学者认为你是自觉追求油画“中国风”的画家。对此,你有怎样的思考?在实践中,你又是如何探索的?

  陈:关于油画的中国特色,或者说油画“中国风”,是我近年来思考和探索的一个重要课题。许多前辈艺术家就此进行了不懈的探索,并取得了很大成就。这其中,我最推崇林风眠,他不仅中国传统文化底蕴深厚,而且对西方油画了如指掌,其作品不失欧洲油画的构成原理,但散发出浓郁的东方气息,并体现出中国艺术的意境,这种感觉是欧洲人根本画不出来的。吴冠中的油画实验性、探索性强,其作品画界褒贬不一,但他这种实验、探索精神让我佩服和景仰。我为何敬重这些画家呢?一是他们文化底蕴深厚,融会东西、贯通古今,二是他们身上有一种勇于探索、富于开创的精神,以及强烈的民族自尊心和高度的社会责任感。我深感,作为一个中国油画家必须要有这样的觉悟和责任,没有这个觉悟和责任,中国油画不可能有大的突破和出路。

  以前对上述问题虽有思考,但认识不深刻。近年出国考察了一趟,到了意大利、法国、德国、西班牙、比利时等,了解到了欧洲传统艺术及当代艺术,对我震动很大。一路上,各种问题不断涌现在我脑海中,欧洲油画已经达到了如此高度,如果还沿着这条路子一成不变地走下去,能有多少出路呢?以后的路子怎么走,最终要做一个什么样的画家?这其中涉及的具体问题虽然还有待深入思考,但我的目标是明确的,那就是我的创作一定要走自己的路,要体现中国文化的气质,树立中国艺术的风范。

  

  关于油画的中国特色,是一个大课题,很多人都在谈,很多人也在实践,但不少人是把它简单化了。比如有人在油画创作中用了一些中国画的材料,就觉得他的画有中国特色。还有人把中国古代美术中的一些符号生硬地搬到他的油画中,觉得这就是所谓的民族化和中国化。在我看来,如此简单地理解油画的中国特色,实在是太肤浅,不可取。我希望把它做到一个高度,能否实现,我不敢说,但我会为之努力的,我始终觉得这是任何一位有理想、有追求的中国画家的责任和使命。

  当然,要做到这一点,全面深入了解自己的传统文化和传统艺术就显得尤为重要。我出国考察之前对中国古代美术兴趣不大,只认为西方艺术好,一旦离开一段距离,回头看,觉得中国传统艺术太伟大了,以前没觉得范宽、齐白石的画好,现在感觉妙不可言。苏轼的字有点儿拙,细看,感觉太好了。敦煌艺术博大精深,令人叹为观止。陕北剪纸简练概括,充满生命活力。面对如此深厚的中国传统文化,面对如此丰富的中国民间艺术,作为一个有想法的艺术家,你能不动心吗?

  在近年来的创作中,《关山阵阵苍》、《百万雄师过大江》等集中体现了我在这方面的探索和追求。《关山阵阵苍》是一幅表现性较强的作品,注重总体气氛,总体感觉。色彩在单纯中体现丰富,冷暖有微差变化。保留了画笔挥洒的痕迹,形成肌理效果。画面整体气脉相贯,浑然一体。这幅画的创作主要得益于我的书法训练,其理念、章法、笔意,包括笔触的节奏、轻重、浓淡都带有中国传统书法中行楷的特点。我喜欢书法中的行楷,因为这种“写”的感觉带有强烈的表现意味。

  贺:作为老友,我一直很关注你的创作,就此也有相当的了解,通过这次交流,我对你的艺术思想又有了新的认识。祝愿你在油画创作上取得新的成就。

  刊登于国家大型人物综合期刊《中华儿女——书画名家》——2013年8月 总第466期

文档来源: 中国美术馆